R.Raum的周末IV
贝恩斯坦拉低兜帽的帽檐，试图不让雨水打湿前额的头发，他站在漆黑铁栅栏门前，“哐哐”地敲打着门环，扯着脖子朝院里大喊着：“瞎子！在家吗！你有本事砸店，你有本事出来啊！”
他在墓园门前站了有半刻，如此反反复复地闹腾，也不见有人出来应门。心里开始嘀咕，是不是被耍了。
正准备尝试最后一次扰民的“叫门”，从那尖顶的门楼里推门出来一个穿白衣长裙，赤着脚的女人，额头两侧生出一双翅膀，遮蔽着她的脸。
别问，问就是“魔女”。
女人从内推开铁门，站在贝恩斯坦面前，并没请他进来。“刷”地一下，那双翅膀张开，露出她的面容。
贝恩斯坦被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，撤后半步，警觉起来。
“请安静一些！您这样会吓到新来的孩子的！”女人看上去稚嫩的脸上露出怒气。
“啊？”贝恩斯坦被雨天的气温冻得吸了吸鼻子，他退后几步，仰头看着漆黑的尖顶门楼，又低头看看铁栅栏门边立着的门牌号，问：“孩子？这里不是墓地吗？”走错了？还是说这里还兼职干儿童福利院？也不嫌丧气？
女人不高兴了，往贝恩斯坦面前大跨了一步，叉着腰：“您在说什么呢！这里是亡魂们的家！大家都是我的孩子！”她的脸涨得通红，看贝恩斯坦那张鄙夷的脸，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好像更大。
“咳咳。”她干咳着缓解尴尬，“现在正要举行葬礼，还请您安静一些。”
“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。”贝恩斯坦假模假式地道歉，他胡噜了一把脸上的雨水，说：“其实也没别的什么事，就问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‘Hoz’的人。”来找砸店的罪魁祸首赔偿店内和街区的损失，是他此行的正事。“哦对，好像还有个叫‘Miriam’的，也是这里的吗？”
“是没错……”女人张张嘴，看起来是明白了贝恩斯坦的来意，有些不好意思：“没想到Hoz他作为守墓人却和那人有那样的勾当，违反规定对亡魂和生者进行狩猎……这三个月都会在忏悔室里禁闭。”她对贝恩斯坦深鞠一躬：“对您街区的损坏我代替他表示歉意，补偿款项日后一定会寄到各位府上的。”
“哦哦哦！”贝恩斯坦咧嘴点点头，没想到碰上个这么好说话的人。虽然没能再嘲讽一波Hoz有些遗憾，但头一次要债这么顺利，让他很是得意。
正说着话，墓园中的钟声响起，一声，两声。女人听闻，回过头去，这时门楼里跑出个小童，冲她喊着：“Lil姐姐！到时候了，就等您了！”
女人再次向贝恩斯坦鞠躬行礼，说着自己还有事，就先行告退：“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来观礼，或是在屋里坐坐等雨停。”说罢，便转身随着那小童进了院中。
贝恩斯坦看着女人的背影，摸着下巴琢磨，心想：这花里胡哨分成两股的长头发，跟橘和玛希娜那俩丫头双马尾风格挺搭啊！
他不禁出声叫住她：“那个……你是叫Lil吗？”听刚才那小童是这么喊她，应该没错。“你有没有兴趣成为少女偶像出道啊？”他还记得昨天饮雪的请求，多少意思意思帮个忙。
“哈哈，您是星探先生吗？”Lil转过身笑着：“请不要开玩笑了，照顾这些孩子可是很忙的。”罢了，那小童拉拉她的手，催促她加紧脚步，转过弯去，就看不到了二人的身影。
贝恩斯坦咂咂嘴，怎么着也算是帮忙找过人选，但人家不同意，就不能赖自己了不是？
他估么着时间还早，就揣着兜，迈进了墓园。
顺着丧钟的声音，贝恩斯坦踏上了青草地上的石砖路，四处张望，空旷的墓地中除了整齐排列在小径两旁的石碑，就没再有其他人影。无聊之中低头研究起了墓碑上各式各样的墓志铭，不时嘲笑着死者的姓名，亦或是其寿命长短。“哇啊……还真有死于手癌的啊。”他正感叹着，远处响起了风笛吹奏的哀乐，一抬头看见西服革履的送葬队伍抬着棺材在雨中前进，停在一处挖好深坑的草地前，黑压压的人群中，只有Lil一身白衣，双手合十，头上那双翅膀张开，扑闪扑闪的拍着。
“……”
第一次以这种视角看葬礼的仪式有些陌生，他觉得晦气就赶紧走远了，墓碑上那些千奇百怪的墓志铭在他眼里也只剩下姓名可以入眼。
禾姄、霍尔……
凯文、克里斯……
劳伦、理查德、罗纳德……
玛蒂娜、望月辉……
......
“最上朔月”。
远远就看见漆黑的墓碑上描金的字体刻着熟悉的姓名。正想走近，他却停下了脚步。
自对面走来一个打伞抱着花束的女人——她的伞拿得很低，挡住了脸。贝恩斯坦改变计划，想趁女人没发现自己时转身溜走，却没成想，那女人叫住了他。
“啊……您好，记得自外子过世以来，就没再见过了。”打伞的女人放下手中的花束，向贝恩斯坦打招呼。
错过逃走的时机，贝恩斯坦有些不知所措，尴尬的的点头。
女人转过身，低头看着碑上的墓志铭，又开口：“您也是来看外子的吗？他知道了一定很高兴。”她是最上朔月的妻子——最上铃。
“是吗。”贝恩斯坦藏在兜帽下的眼神游移，虽是心虚但也没有否定，他抹了一把打在脸上的雨水，撇撇嘴，“他还是别知道的好。”
贝恩斯坦站在铃几步远的身后，看着她蹲在朔月的墓前，双手合十，闭眼默念着什么。
他一直觉得这样对着死人的碑说话根本没有意义，可昨天听了Hoz和Miriam口中的“墓地”字眼，他心里却有了“也许是该顺便去朔月墓前看看”的想法。
如果问贝恩斯坦真要和朔月说点什么，那也只有冲着他的墓碑大骂“骗子”俩字儿，再踹它个几脚，往“最上朔月之墓”的刻字上啐痰。
铃的出现让他突然没了这样的兴致。只得站在她背后看着雨水冲刷的漆黑墓碑。
「其实你也把伯父当朋友吧。」
久久的沉默无言中，“归零”前，饮雪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。
“放屁。”
他在心里咒骂到。
沉默，仍是漫长的寂静，只有雨滴的声音灌进耳朵。
许久，铃结束祭奠，站起了身，眼神仍未从墓碑上移开，没有离去的意思，又过了半晌，才开口道：“饮雪承蒙您照顾，一直以来给您添麻烦了。”
贝恩斯坦晃过神来，闭眼抖落睫毛上的雨水，歪歪头，上前几步，并排站在铃身侧，终是来了朔月墓碑跟前，他像是回答铃的话，也像是对着不会再发出声音的朔月发牢骚：“嗯，是真的添麻烦了。”
“该告诉她不要没事就去别人家蹭吃蹭喝。”他苦笑着。
“您说的是，我会好好教育她，下次会让她交饭钱的。”铃向贝恩斯坦深鞠一躬，深表歉意。而后她直起身子，拉了拉披在肩上的呢子大衣，拍打着袖口和下摆沾上的雨水：“不过当然不只是这个意思。”
“嗯？”贝恩斯坦这还是第一次和铃单独对话，铃在他的印象中还停留于跪倒在朔月的遗体前，哭得撕心裂肺，几乎要窒息昏死过去的脆弱模样。
已经过了这么久么……
贝恩斯坦回想起那之后直到“归零”后的今天，发生大大小小的事情，在他千余年生命里，头一次感觉到了岁月的漫长。
“……那孩子和外子一个样，倔强又要强，跟人相处的时候会给旁人带来不少困扰。”
贝恩斯坦一个走神，铃已经说了开来：“从来不在人前落泪，也绝不说丧气话……”她顿了顿，垂下眼：“但那怎么可能办得到呢。”
“失去亲人自然会伤心难过，生活中遇到困难也会软弱……”
“嗯嗯嗯。”贝恩斯坦附和着搭腔。那是当然，凭着和饮雪的交情，他早就知道，她在人前永远天不怕地不怕，即便是死亡也不能吓到她分毫，但背地里却是在父母和养父忌日的晚上，躲在被窝里偷偷哭的狼狈德行。
“必定是有个可以让自己放下自尊，把这些情绪放心托付的朋友——能够倾听自己内心的懦弱却又不会被其所影响。这是作为血亲的我们不能做到的事。”
“想必她是把您当成了这样可以信赖的人吧。还请您别见怪。”
贝恩斯坦一时语塞，不知该做出什么回应，铃的话竟让他头脑有些木讷，竟分不清她是在说饮雪，还是朔月。
太像了。
贝恩斯坦曾无数次感叹。
从初次见面，他就震惊于饮雪并非朔月骨血的事实。
真的太像了。
「朋友，我要是死了……」
朔月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，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低落。
被说了这不像他，他却愣住了，转而却拨云见日般的一笑。
「是啊……别在意，我说笑的。」
“时间不早了。”又是一阵沉默过后，铃先开了口，她挽起袖口看看手表，向贝恩斯坦躬身行礼告辞：“我先回去了，就不打扰您了。”末了她再次嘱咐道：“今后也还请和饮雪那孩子好好相处。”
贝恩斯坦目送铃的背影离开，冲着石砖路那头越来越小的影子喊着：“跟那丫头说下次来的时候得给钱！”
那头的人影停下来，似是鞠躬点了头，才再次行动起来，直到看不见了。
贝恩斯坦长叹一口气，蹲下身，向着墓碑伸出手，犹豫着停在那描金刻字前。
“……”
短暂踌躇的停顿，手掌触碰到了冰凉的石碑，“刷”的抹去了碑面的水滴。
“踏，踏，踏”，背后传来脚步声，思绪被打断，站起来转身发现是刚才在大门口遇见的“魔女”Lil。哀乐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，那边的葬礼看来是结束了。
“是刚才的先生啊，您还没走呢？”她手上抱着一把鸢尾的花束，像是举行葬礼那家的亲属送来的谢礼，“诶呀，失礼了，这是在祭奠您的故人吗？”
“呃......”贝恩斯坦一向不喜欢别人擅自称他们为朋友，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执着：“不是。”
看见贝恩斯坦像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表情，Lil却乐了：“是生前闹别扭了吗？”
贝恩斯坦没说话。
Lil说在这墓园中所有的灵魂都如同是她的孩子，受她的庇佑。她表现得倒真像个家长：“请和‘现在’的他和好吧。”
她把手里的花束递给贝恩斯坦：“如果不嫌弃的话，就请用这个。”
「其实你也把伯父当朋友吧。」
他接过Lil手里的花，愣着神。
雨水从兜帽边沿滴到脸上，顺着鼻梁滑落，打在那束鸢尾上。
他闭着眼默想了些什么，将花束放在碑前，抖落兜帽上的雨水，转身离去了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【END】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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